操場旁邊的體育館內擠著幾十個人, 大家緊緊地圍成了一個圈子，起哄聲、尖叫聲、喝彩聲幾乎要掀翻屋頂。

人群最中間，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相對而立, 像是鬥獸場內的兩只雄獸。

場內的氣氛蠢蠢欲動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蟄伏著、醞釀著、期待著一場大戰的到來。

圍觀的人興奮得臉都紅了, 被人群包圍著的兩個人都還算平靜。

體育老師似乎是不經意地擡起手臂，雙手握拳用力，胳膊上發達的肌肉幾乎要撐破上衣。

“周同學, 你確定要跟我比？”

他目光輕飄飄地看向了站在自己對面的少年。

少年雖然很高, 甚至比他還高上一點, 但看起來有幾分瘦削, 寬大的T恤被他鋒利的肩胛骨撐了起來, 有點空空的, 他的背很薄, 整個人瘦瘦長長一條，看起來沒有成年男人的那種厚重有力。

看著少年的模樣, 體育老師開始有點打退堂鼓了。

和這樣一個半大小孩比做俯臥撐, 傳出去了可不得讓他的那些同事笑話死？就算贏了也不體面。

“其實……”

聽到他說話，對面的周綏安收回了游離的視線, 目光淡定地跟他對視著。

少年的眉眼銳利, 骨節分明的十指交叉著隨意地活動了一下手腕, 整個人看上去很平靜。這種平靜背後又仿佛透著一點淡淡的傲氣, 這是一種篤定自己不會輸的傲氣。

體育老師本來想給彼此一個臺階下，可是看著對面的少年這副表情，那句話突然就有點說不出口了。

不知道是因為礙於面子, 還是被激起了好勝心, 又或者是出於好奇想看看面前的這個少年到底有多大能耐。

他到嘴邊的一句話拐了個彎：

“準備好了嗎？”

周綏安的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, 最後落在了某一處。

“來吧。”

他沒多說一個字，直接彎下腰單手撐地，動作幹凈利落，沒等對面的人反應過來，他已經擺好了準備姿勢。

一看這熟練的樣子，就知道平時應該沒少練。

體育老師揚了揚眉，突然來了興致，到底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，他瞬間被點燃了鬥志，活動了一下身體，緊接著也趴了下去。

場內的氣氛頓時達到了高潮。

大家都嘶吼著尖叫著，混亂中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“開始”。

場內的兩人的手肘同時彎曲，身體繃直，像一片迎著陽光的槳板似的，直直地往下沈了下去，隨即，身體又被手臂力量支撐著往上，漿板又被海浪托起來了。隨著手臂不停的彎曲打直，兩人的身體起起落落，就像漿板被海浪沖刷著浮浮沈沈。

他們看起來很輕松自如，做動作的時候有一種蓬勃的力量美。

旁邊的同學們大聲地幫兩人計數。

“一個、兩個、三個、四個……”

說話的聲音甚至有些趕不上兩人做俯臥撐的速度。

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，攥著拳頭，目光隨著兩人身體的動作一上一下，那架勢跟看NBA現場比賽似的。

江檸站在人群中，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周綏安身上。

對於健身，她自然是一竅不通的，就不說對手臂和腹部力量要求極高的俯臥撐了，就連平時上體育課訓練仰臥起坐，她也只能“仰臥”不能“起坐”。如果不是搭檔陳欣茹經常趁老師不註意偷偷放水，她一個標準的仰臥起坐都做不起來。

但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。

江檸自己做不了俯臥撐，上體育課的時候倒是沒少見其他人做。

此刻，場上兩人的動作顯然極其標準。手肘彎曲的時候，整個人幾乎貼在了地面上，手肘撐起來的時候，身體和地面保持著一條平行線，身體自始至終都繃得直直的。

這樣標準的動作，應該很考驗肌肉力量的。

可這都已經喊到三十個了，兩個人看起來還是相當輕松。

特別是體育老師，甚至還能看見他臉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，好像他此刻是躺在沙灘椅上曬太陽似的，輕松又隨意。

旁邊的周綏安埋著頭，江檸看不清他的表情，但看他身體上升下落的動作很流暢，沒有一絲凝滯，應該也是很輕松的。

江檸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周綏安露出來的手臂上。

她驚訝地發現，原來周綏安也是有肌肉的，只是平時藏在松松垮垮的T恤裏看不出來罷了。

此刻，他的手臂線條繃得緊緊的，隨著他身體的起起落落，手臂上的肌肉線條賁張，小臂處的青筋若隱若現，看上去充滿了力量感。

他撐在地板上的手，指節修長，骨節突出，看上去像是竹子的竹節似的，隨著他用力的節奏，他修剪得幹凈圓潤的指甲被擠壓得泛著一點紅。

身邊是各種尖叫聲，夾雜著一點女孩們的竊竊私語聲。

“我靠！他們做得好快啊！這都五十個了！”

“周綏安太強了吧！平時體育課咋沒見他這麽厲害啊？”

“人家平時那是低調，他以前是校籃球隊的隊長，體能肯定強啊！”

“我靠，你看他的動作好標準啊，腰部力量真強啊。”

“他看起來哪裏的力量都挺強的。”

“懷疑你在開車，但是我沒有證據。”

女孩們笑得賊兮兮的，擠作了一團。

江檸的耳朵有些發燙，她挪開了落在周綏安身上的視線，轉而看向了別處。
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，轉眼間，兩人已經做到一百多個了。

比起周圍依舊情緒高漲、聲音嘹亮的同學們，場上兩人的速度明顯慢下來了。

江檸看見體育老師的後背處已經被汗水打濕了，衣服變得幾乎透明，貼在了皮膚上，他額頭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滴落，在他正下方的地板上聚集成了一灘水漬。

她的目光又轉而看向了周綏安。

周綏安依舊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，似乎看不出來什麽變化，但仔細去看，就會看到他額前細碎的劉海已經被汗水打濕了，他的手臂肌肉依舊繃得緊緊的，但小臂上的那些青筋鼓了起來，根根分明，應該是不太輕松。

“加油！加油！”

周圍的同學們高聲給他們鼓著勁。

因為周綏安是代表大家向體育老師發起挑戰的，所以支持他的聲音明顯比較多。

“綏哥，加油啊！”

“綏哥威武！綏哥萬歲！”

人群中，有個男生捏著嗓子怪裏怪氣地喊了一聲：

“綏哥好勇猛！我要嫁給你！”

周圍頓時爆笑如雷。

周綏安擡起了頭，黑著臉朝那邊喊了一句：

“閉嘴！”

大家笑得更大聲了。

江檸的嘴角也微微上揚著。

一擡頭，突然撞上了周綏安望過來的視線。

他就這麽直直地盯著她，身體依舊起起落落。他眉眼沈沈，臉部線條緊繃，臉上明明沒什麽情緒，可眼神卻莫名帶著一點侵略感和壓迫感。

江檸被他看得臉紅心跳，她正要移開視線，可對方已經先她一步收回視線了，好像剛才那只是不經意的一瞥似的。

江檸松了一口氣。

目光所及，周綏安突然擡起了一只手，單手撐地，撩起了衣擺，姿勢帥氣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。

他結實完美的小腹肌肉暴露在了眾人的視線裏，雖然只有幾秒，但瞬間點燃了全場。

周圍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尖叫聲。

“天吶！綏哥，你要不要這麽秀？！”

“單手做俯臥撐啊，綏哥牛啊！”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腹肌！”

“周綏安有腹肌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”

“我看見周綏安的腹肌了！！！”

已經沒有人去數數了，全場的人都在尖叫著起哄。

就在這一片山呼海嘯中，旁邊的體育老師從牙關裏擠出了一聲：

“一百九十一……”

他手肘彎曲，身體直直地下沈，好像有千斤重，他咬緊了牙關，太陽穴上青筋暴起，奮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。

“一百九十二……”

聲音未落，隨即，哐當一聲，砸在了地板上。

全場寂靜了幾秒。

隨即，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歡呼。

“啊啊啊啊啊啊我們贏了！！！！”

“綏哥萬歲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！”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
在全場的歡呼聲中，周綏安慢悠悠地站了起來，瀟灑地拍了拍手心裏的不存在的塵土。

他的姿態相當隨意，好像只是吃完飯去散了個步似的。

周綏安從來不需要表現得多囂張，他站在那裏，就已經足夠囂張了。

就像此刻，他站在眾人的視線中心，享受著大家的歡呼與讚美，自在又從容，好像天生就該如此。

江檸被周圍躁動的人群裹挾著向前，往周綏安的方向靠近。

混亂中，她感覺到一道炙熱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，她楞楞地擡起頭，看見周綏安正望著她這邊。

他眉眼被汗水浸透了，濕濕的，煥發著驚人的神采。他露在外面的皮膚有些泛紅，像是被熱氣蒸騰出來的紅，又像是用力過度後體力透支的紅。

看到自己望過去的那一瞬間，他的嘴角勾了勾，朝她露出了一點淺淡的笑。

那笑容裏有得意有邀功有滿足有意氣風發。

甚至還有一點若有似無的繾綣暧昧。

江檸的心像是一顆被放在火上烤的棉花糖。

燙到幾乎融化，還泛著黏糊糊的甜。

“我們走吧。”

旁邊的陳欣茹拉住了江檸的手。

江檸猛然回過神來，她收回了視線，努力忽視自己瘋狂的心跳聲，跟著陳欣茹一起擠出了人群。

人群中央。

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，周綏安動了動步子，剛一動，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湧了上來，夾雜著一點酸痛感，浪潮一般，後知後覺地包裹住了他全身。

媽的，剛才用力過猛了……

周綏安咬牙忍住了那種從肌肉裏鉆出來的酸痛感，努力地保持著瀟灑帥氣的表情，不動神色地站在躁動的人群中央。

他的目光不甘心地追隨著女孩的背影，直到看見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口，他才收回了視線，對著天花板恨恨地嘆了一口氣。

今天上體育課出了很多汗，江檸就沒跟陳欣茹一起去食堂吃飯，而是打算先回家洗個澡。

她背著書包走出了校門。

現在離放學還有十幾分鐘，一中門口擠滿了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。

江檸穿過了人群，往惠安寺巷的方向走。

郁郁蔥蔥的香樟樹，有一些小攤販正在叫賣著各自的吃食。

江檸路過那邊的時候，聞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。

她被那香味蠱惑，停下了腳步，正猶豫著要去照顧哪個小攤的生意。

突然，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。

“檸檸。”

一個熟悉的、男人的聲音。

江檸呆住了。

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，她感覺有什麽東西從地底下鉆了出來，怨鬼一般將她直直地拖到了十八層地獄的冰窟窿裏。

她僵硬地轉過身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。

那張臉，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中，現在，又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了她眼前。

“檸檸，好久不見啊。”

男人沖她笑瞇瞇地打招呼。

江檸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冰凍起來了。

“爸。”

她聽到了自己顫抖的聲音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周綏安：有用，但並不完全有用。

駱大頭：身體現在還好嗎？

周綏安：滾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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